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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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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第二日一早,杜初月按時去東院問安。

昨日連夜的大雨,今早起天一直陰沈沈的,王府喪事未畢,仆人們就如木偶假人,按部就班地幹著手裏的活,不敢喧嘩,連笑容也不敢太綻開,四處透出股小心翼翼。

杜初月到時,元老夫人剛用完早膳,正在就著侍女們捧來的茶杯和水盂漱口。

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,退至一旁靜候,元老夫人瞅了眼,杜初月今日一襲水藍襦裙配月白外袍,發間頭飾只有一支玉制的木蘭發簪,雖簡單但襯得人盈盈如水中纖月,原本沈悶的房間都因為她的到來潤色不少。

元老夫人問道:“步幽閣那院子可還喜歡?”

“回老夫人,步幽閣雅致安靜,與初月在太原家裏常住之地倒很相似。”

“那就好,你初來雍王府只怕你不習慣。”

正說著,門外傳來一陣喧嘩之聲,元老夫人蹙眉問:“怎麽回事?”

侍女聞言出門查看,不一會從屋外快步趕回,神色間已然有些惶恐。

“稟老夫人,是後院花圃出了事。”

“出去看看。”

杜初月隨元老夫人趕到後院花圃,這栽植了許多花類和木類的盆景,諸如松杉海棠,模樣品色皆乃上乘,但從擺放位置來看,最受主人重視的應該是正中幾盆蘭草。

只是此刻,這幾盆蘭草皆連倒伏,很像是經受了一夜風雨的摧殘。

平日負責打理花圃的幾名侍女婆子見到老夫人立刻跪倒在地,元老夫人望著那一地狼藉,一時沒有出聲。

東院管事大何姑訓斥道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跪著的婆子解釋:“昨夜大雨,老奴離開之前吩咐她們要把花搬回花棚,可這不長心的玩意兒竟給忘了!”

大何姑繼而問:“昨夜是誰當值?!”

侍女們紛紛開口,“稟姑姑,是阿月。”

“阿月是新入府的。”

杜初月望了一眼那位與自己有相同名諱的侍女,不過十三四的年紀,面黃肌瘦,表情呆滯,似乎是有些嚇傻了,應是王府才從貧苦人家買來的丫頭,並沒有想到這花啊草的,竟比人金貴。

其實這蘭草雖經一夜風雨,但只要經過熟練花農細心培養,不是沒有恢覆姿態的可能。

只是如今雍王剛離世,對於雍王府來說,這些根根倒地的草葉就像是老天降兆,預示著某種大廈將傾的可能,極其不吉利。

故而便聽大何姑訓道:“沒腦子的東西,平白還沖了貴主的名諱,來人,將她帶下去賞個五十大板!”

這五十大板相當於要這丫頭的命,但往日裏大何姑的意思就是老夫人的意思,所以在場的無一人敢求情。

阿月匍匐在那,臉色慘白,除了發抖以外,喉嚨似乎堵住了。杜初月看向老夫人,她的臉上諱莫如深,讓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麽。

這邊王府的護院已經到了,正要攜了阿月走,恐怕今日過後,她就會是荒郊野嶺外的一縷孤魂野鬼。

杜初月心下一狠,喊道:“慢著!”

元老夫人還有東院的一眾下人們都詫異地朝她望來,她剛進王府,也明白大何姑為何會如此厲懲這婢女,求情其實並不合適。

但杜初月依舊躬下身道:“小女見這婢女昨夜將幾盆蘭草落下並非有心,即便有罪,也不至於如此重罰。”

大何姑客氣道:“杜娘子初來乍到恐不清楚,王府素來規矩嚴密,她雖無心,但對貴主的心血損害嚴重,若不嚴懲,又怎能服眾?”

“小女只是覺得,喪事其間,府中尚有僧人護靈,若有殺生之事恐會沖撞。”

本朝佛宗興盛,理佛之人甚多,而王府之內早在雍王離世之前便建有佛堂,雍王乃至老夫人皆乃其中信徒,杜初月如此說,大何姑的臉上已見猶豫。

杜初月趁勢道:“況且這蘭草葉片雖倒伏,根系才是關鍵之所在,若根系依舊茂密健康,短則幾日定能恢覆草中君子之資。”

這下大何姑也拿不準主意,只瞧向老夫人,聽她定奪。

一直未發一言的元老夫人這時開口道:“去把那幾盆蘭草端來瞧瞧。”

侍草的婆子婢女聽命起身,將花盆移至老夫人跟前,再細致地刨開泥土,露出它們的根系,這一瞧,果真粗壯繁密依舊,未見爛根。

更重要的是,經此根系一露,那不祥的兆頭似乎也隨之破解了。

元老夫人繼而問:“這樣的情況,能不能再養好?”

那婆子道:“老奴幾人再加上東院常用的園丁,應是可以。”

“那就由你們幾人帶到花棚裏悉心照料,將功補過,至於你。”元老夫人對阿月道:“今日算你走運,有貴主替你求情,但日後你斷不能再待在老身的花圃,就改去浣衣房吧。”

那阿月依舊木木訥訥的樣子,咬著唇,磕頭道謝。

“只是你這名諱。”元老夫人對杜初月道:“她既是你留下的,就由你來替她賜個新名。”

“是。”

杜初月想想,走到那人身前,阿月仰起了頭,只懵懵懂懂地盯著她。

“今日起你算是得以新生,日後你便叫阿新吧。”

“是,是,謝娘子。”

阿新囁嚅著,一雙眼睛先前木然,此刻卻無端落下兩行淚來。

這場風波平息後,老夫人便說有些困乏,讓杜初月不必在陪在這兒,自行回步幽閣休息。

老人默默地離開,讓人摸不準對杜初月今日行為的態度。

元老婦人在大何姑的攙扶下回到屋中,盤坐到木榻上,端坐著,靜靜地望著那柄紅纓長槍。

在她身邊伺候多年的大何姑一時間也沒有開口,半晌那榻上才傳來老人的聲音:“她倒是個不怕事兒的。”

而另一邊,杜初月已經帶著紫檀綠漪離了東院,經過王府花園時,見四下無人,紫檀便問:“娘子方才為何要冒險為那婢女求情?咱們剛進王府就插手東院之事,終歸不妥。”

杜初月不答,綠漪倒替她找補道:“娘子定是見那婢女可憐,再說剛才老夫人也沒有發話,娘子是知咱們老夫人心善所以順著她的意思做,是不是?”

杜初月一笑,心想綠漪到底是東院出來的人,其實她剛才敢挺身求情,還有一層是因為老夫人沒有第一時間讚同大何姑,況且昨日紫檀被郭禾問罪時,她還有所相護。

可這原因終歸是事後找補,杜初月求情不過率性之舉,事後想確實莽撞。

萬幸回到步幽閣時,卻聽院中的婢女們說,老夫人支人來傳話,讓她明早去東院一起用早膳。

杜初月當下便想,原本正琢磨日後要如何躬謹些才能在王府立足,這算不算投石問路,瞎蒙中了。

自那日起,杜初月每日晨時必會定點去東院問安,也常留下來與老夫人一起用早,一來二去兩人熟絡起來。

元老夫人同樣喜好下棋,於是飯後常互擺棋局,東院的下人們見老夫人因此得以排遣,不必時時想起喪子的傷心事,對杜初月的到來自然喜聞樂見。

可隨著時間推移,杜初月心頭一直記掛著一人,總想找機會拜見。

這日一早,杜初月先是進了廚房,再帶著紫檀綠漪出了步幽閣,一路南行來到王府中一處名叫瑯苑的地方。

雍王府若從正門進入,穿過穿堂正殿便會到雍王平日用於會客起居的北院,北院之後東西各有瑯苑汀苑兩個院落,汀苑乃郭側妃所住之地,而瑯苑裏住著的正是雍王妃。

現今王府用於白事的裝飾已被悉數換下,府中各處多了幾分生機。

杜初月一路來到了瑯苑的門墻之外。

通報之後,瑯苑的婢女卻有意相攔。

那婢女面露難色,“王妃近日病情加重,每日清醒的時間不過一兩個時辰,現在王妃還沒醒來,恐怕不能見娘子。”

杜初月一楞,卻不知雍王妃竟已病重致此。

“等王妃醒來時,煩請女使通報一聲,初月改日再來拜會。”

“是,娘子也不必心急,王妃知道娘子已回雍州,待她精神好些,自當傳喚娘子。”

“多謝。”

她帶著人離開,行至半路忽又回頭望了望那院落,院子裏樹木參差,葉冠如蓋,想是常年陰暗,不見陽光。

沒見到王妃,杜初月轉頭去了東院,東院裏元老夫人正在獨自用膳,見她來了說正好可以一起吃。

杜初月卻沒急著坐下,而是叫紫檀打開她們帶來的食盒,只見裏頭有幾樣桂花做的糕點還有用九宮木格乘的九樣小菜。

小菜中頭一樣便是道澆汁秋筍,秋筍切絲,放入涼水中侵泡,再用雞湯菌菇熬制成澆汁,鮮香無比,爽嫩可口。

除了這澆汁秋筍,另還有腐皮蝦餃,胭脂蘿蔔之類,這些小菜皆用白瓷小碟裝乘,再輔以蘭桂點綴,瞧著甚為精致可愛。

紫檀替杜初月爭說道:“這都是咱們娘子一大早起來做的。”

元老夫人笑:“是嗎,那我可要嘗嘗她的手藝。”

元老夫人先細細嘗了那澆汁秋筍,將筷子一擺,忽然正襟危坐,紫檀和綠漪見狀,不由替自家娘子緊張起來,害怕這菜不合老夫人胃口。

元老夫人睇著她道:“做這道菜可是有什麽由頭?”

杜初月卻像是完全沒被老夫人嚇唬到,徐徐說:“這道菜是初月在太原家中所學,別看它不起眼卻爽口開胃,若老夫人先吃了它,再吃桂花糕點也就不覺得膩了。”

綠漪眨巴眨巴眼道:“老夫人叫奴跟著這位娘子卻是個先知,她怎麽知道老夫人這段時間胃口不濟?”

元老夫人一下就笑了,旁邊的婢女婆子們也是各得開懷,東院從早上起便冷清寂寥的氣氛仿佛一掃而空。

“你倒用心,比老身家中的幾個混小子強,快坐下一起用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杜初月在元老夫人身邊坐下,見她喜歡這些菜不由安心。

她自認廚藝不高,不過知道元老夫人正因痛失愛子傷心又為雍州的前途憂心,胃口定是不加,所以才討巧地做了這些開胃小菜。

兩人一起用飯,用著用著老夫人忽然道:“聽聞你今早去了瑯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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